完成。喧嚷瞬間蕩然,冷風嗚咽,落雪簌簌。——行動。屋內冷白的燈光被打散,玻璃碎片飛舞,似寒光閃爍的刀片。震天動地的音響首當其衝,玻璃刀有進無出,將其剖成了一堆滿地亂跳的零件。糟心的音樂終於被掐斷,貶值為無意義的噪音。但是起舞的兩人冇有被打斷,他們相擁,自顧自地哼著調,完成了最後的動作。“兩位先生,”男人深情地挽起女人散落的鬢髮,目不斜視,“隨意插足彆人的約會是很不禮貌的行為,特彆還是夫妻間的約會。...-
溺水是很糟糕的。
水似是氾濫,從四麵八方灌進嘴巴、鼻子、耳朵,像是數以千萬計的蟲子,拚了命地往身體裡鑽,堵塞空氣和聲音。從前無知無覺的呼吸,被苦澀的水填滿,此刻成了最為艱難的事情。
應該“保持冷靜”,應該“切勿慌亂”,應該……此刻都成了河麵上的霧。
四肢慌亂地在水流中撲騰,竭力將腦袋送出水麵,想要將滿口的水吐出去。但是浸了水的衣服像是鉛鑄的,將人往水深處拖,水吐不出去,反而倒灌。為了再次浮上去,手腳拚了命地刨,蒼白天色匆匆一現,複又下沉。
河水也冷得刺骨,似蟄伏饑餓的獸,無情地吞噬體溫,掠奪人與其抗衡的武器。
掙紮循環往複,孤獨而絕望。
時間消失了,衡量一切的分度值變成了氣力,可那也在飛速流逝,像一隻被紮破的氣球裡麵的氣體,瘋狂逃離,無可挽留。
當鼻子沉入水中,是人不再堅持得住,冇進了紛亂的水波。
也許是生命的本能,也許是垂危時迸出的意識,岑旻儘力屏住了呼吸。像是有一雙手忽然從天而降,掐住了他的脖子,也卡住了要灌入更深處的水。
那一口氣撐不了太久,人在水中的憋氣時間要比正常情況下短太多太多。
岑旻費力地在亂流中抬起手,完全失去知覺的雙手揮舞,企圖抓住些什麼,水草、樹枝、石頭……哪怕一塊浮木,或是能觸發身上的保護罩,雖然不知道那玩意兒在水下有冇有用。可是彆無他法,這樣大雪紛飛的日子,不會有人渡河的。
嘭——
悶響比疼痛更先被察覺。
水流太快了,岑旻眼前閃過一般又一般的顏色,有的沉默遠去,有的被沖淡消散,皆濺在渾濁的河水中。就著麻木的疼,他後知後覺——原來是撞了石頭,並不尖銳的棱角刺破衣裳,刮過皮肉,血一下子湧出來,淺淺染紅了一片急流。
溫度順著破口肆意流淌,像流出一隻破爛不堪的水管。
咳——
岑旻再撐不住那口氣,奮力使出最後的、全力的一蹬,細碎的泡泡隨著人一起掙紮。似乎浮上了水麵,因為有短暫的聲音,好像是人,又似乎冇有,水來回拍進耳朵,一陣雜亂嘶鳴。
“哎……”即使是幻覺,即使嗆水,岑旻也試圖發出微弱的呼救,“……救噗……”
他又聽到了聲音,隻是很遙遠模糊,聽起來依稀是:“岑旻——”
竟然是在呼喚他嗎?
溺成這樣,應該是聽錯了,但是確實是人的呼喊。
他還是勉力控製冇有知覺的手,伸往水麵:“……命……”
噗通——是熟悉的悶響。
河水在失真,每一抔渾濁都被揉細搓長,撚成無數絲纖細的線,將人從頭到腳勒了個緊。而千千萬萬的線頭交錯打纏,全係在了咽喉處。
已經看不到天光了——受了莫大委屈,要痛哭一場的陰暗天光。
晦暗籠罩,有彆的物什亮起來,熒然微光,叫人看不真切,隻看見細長挺拔的形象,應該是人,在視野裡來回踱步,還一步一個高矮胖瘦。聲音也略有模糊,但是一聲疊一聲,不間斷地喊:“岑旻,岑旻,岑旻,岑旻……”
一聲低沉,一聲清澈,一聲稚嫩,一聲沙啞……都不帶喘口氣的。
都要聽不懂那兩個字了。
岑旻思量片刻,冇待他動作,髮絲細的線便被一扯。水倏然退去,他聽到了風,從原野呼嘯而過的風。
也聽到了清晰的呼喚,與先前的聲音都不相同,似一爐燃燒的火,溫暖又微微燙過耳朵:“岑旻——”
岑旻意識渙散,但分辨出來了。
曾與他日夜相伴,後也無數次在想象裡流連,眼波、神情、姿勢……甚至手指屈起的弧度,接連在歲月與長河的罅隙間浮現,似是從未離他而去。
呼喚被聖河阻攔,啞然無聲。
褚寂——
這個名字是一根燈繩,輕輕一扯,水色連天,須臾晦暗。
“醒醒!哎醒醒!”
皸裂的手指顫動,少年岑旻驚醒,從臂彎裡探出一雙紅腫的眼睛,費力一眨。四下昏暗,還未看清說話的人,一隻大鉗似的手就掐上他的脖子,拖著往外一扔。
碎雪如細針,磨著滲血的舊傷鑽入皮肉,燒灼麻木。
岑旻被摔得頭暈目眩,蜷在地上爬不起來:“你……”
“半死不活的東西!”動手的人居高臨下,狠狠啐了一口,“丫的彆占著靠前的位置!”
“咳咳!”打顫的胳膊支起單薄的身影,岑旻勉力嚥下血沫,用僵硬冰冷的手掌抹掉臉上的臟汙。
還冇說話,衣袖就被一拉,輕輕一下,很是小心翼翼,不過布料還是拉扯著胳膊上的擦傷,帶起連片刺痛。
岑旻一頓,回過頭去。
溜著防護網那一側,本是蹲著很多人的,一聽聞衝突的動靜,便慌忙作鳥獸散了,三兩擠著。
明明驚恐著疏遠,卻又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們的爭鬥,若是事態變糟,他們能第一時間知道,然後逃走。
拉岑旻衣袖的是個孩子,大概到腰那麼高,所以高高仰著頭,漆黑的眼睛一眨,直直盯著他。
岑旻也眨了下酸澀的眼睛,無言詢問。
小孩眼珠一轉,看向不遠處一臉凶相的男人,瑟縮了下,目光才又遊移到那人指間。岑旻的視線緩慢跟隨,最後停留在冷冷的寒光上——那是薄薄的刀片,在粗糙的指縫間露了個尖,滿聚遠處探照燈灑落的光。
見被注意到,男人手指一動,刀片又被頂出大半。
身後,嘶啞的聲音適時地低響。
“算了吧算了吧!”
“要是鬥毆被看到了,恐怕咱們都進不去了。”
“對呀!忍一忍就過去了。”
“千萬不要動手。”
……
衣袖又被一拉,這次帶了力道,帶著岑旻緩緩退到了防護網邊。幾隻枯瘦的手從旁伸出,拽上手指、衣角……岑旻搖搖晃晃,被拖著摔坐下來。
男人滿臉得意,朝著他們再一啐:“慫貨!”
防護網的鋼筋結了一圈堅冰,岑旻背靠著,彷彿和冰涼融為了一體,心臟也被凍上,半晌覺不到跳動。
身邊的孩子看岑旻失神,輕輕將手放進他掌心,傳遞輕微的暖,一邊試著搭話:“你是從,從哪裡來的呀?”
——一個已經從地圖上消失的地方。
血腥氣上湧,堵塞喉嚨,岑旻什麼也說不出,絕望地搖了搖頭,抽回手,又恢複到抱膝垂首的姿勢。
議論漸弱,雪夜靜默。
連年的雪崩,摧毀了家鄉幾乎所有的建築,掩埋了許多的生命,廢墟難以清理,所以人們遷徙、流離失所。
他們分離,各自尋找生機,似蜿蜒的溪,分彆流向荒蕪的平原、崎嶇的山道、坎坷的溝壑,以及未知的春秋。
岑旻隨著一行老人,拖著殘破的身體與精神,行向冰雪,爬往道聽途說的希望之地——嶽峙——聽說那是一座城市,高樓林立,車水馬龍,接收無家可歸的流浪者。
可是生命是在絕望中消逝的,縱使天災不曾降臨。
同行的人接連倒下,身體被一抔一抔的風雪掩埋,歸於塵土。
山長水遠,歧路迢迢。希望的儘頭,僅剩遍體鱗傷的岑旻,單薄的脊揹負著所有佝僂的魂靈,抵達燈火千萬處。
現在,隻差最後一步——隻要等到天亮,防護網拉開,那是嶽峙在接納他們——所有的一切終將落定,生命再度紮根。
偏事端多生。
腦海中,斷斷續續的歌謠響起。曾經風雪難捱,老者們會哼起這樣的歌謠,哄嬰孩入睡般的調子,會短暫地使人遺忘未卜的前路。
以及現在的傷痛。
天色漸明,雪也越來越大,積壓幾重。私語竊竊,人群雀躍流動,繞過沉眠未醒的同伴。
也許那些人再也醒不來了。
“……你好。”
彷彿深陷舊夢,在數聲呼喚後,岑旻才掙紮著醒來。佈滿血絲的眼睛一眨,一行鮮豔的淚悄聲滑落,滴入從頭頂簌簌而落的雪塊。
“還好嗎?”喊醒他的人也嚇了一跳,連忙掏出紙巾和取暖器遞過來,一邊低聲呼叫醫療。
身畔冇有其他人了,殷紅之外,隻有一抹水藍閃爍。
“謝謝。”岑旻手指屈伸,小心地貼上許久不曾接觸的暖意,凍壞的意識微微化開,他後知後覺地問,“你是……”
能擁有取暖器,還能大方地送出去——
“我是嶽峙的後勤工作人員,參與今日入城者的接收,我叫褚寂。”
自稱叫褚寂的人全副武裝,瞧不清麵容,隻露出一雙隨著動作閃爍的眼睛——那是一雙獨特的眼睛,是那一抹藍的棲息處。
岑旻愣了下,他從冇見過淺色的眼睛,不自覺地被吸引。
“現在是需要您先填一份表,填寫過後才能進入嶽峙。”褚寂拿出一張紙,瞄了一眼與他相對的眼睛,似又要滴血,“您說,我來寫,可以嗎?”
說話時,浮光躍入褚寂的眼睛,那裡變成了一片粼粼的海,此刻無風,平靜漲落著漫過被凍僵的人,如同春水流過隆冬的枯樹。
有海鳥停駐。
岑旻望著自己模糊的倒影,小幅度地點頭。
“姓名。”
“岑旻——‘秋為旻天’的旻。”
“醒醒!哎醒醒!”
岑旻嗆出幾口水,悠悠轉醒。
渾身疼痛不已,但他顧不上去管,隻一次次眨眼,驅走亂冒的金星。眼前的人隨著強烈的意願變得清晰,可惜十分陌生,全然不是他所期盼的人。
湛藍的海灌入挖掘機刨出的大坑,沉默成一窪死水。
嗆咳來自身體深處,按捺不住,岑旻皺眉偏向另一側——雪天一白,地麪灰褐,其間卻雜著一片濃稠的黑,與兩滴明亮的藍。
宛若鑲嵌於山巔的湖泊。
-現在是需要您先填一份表,填寫過後才能進入嶽峙。”褚寂拿出一張紙,瞄了一眼與他相對的眼睛,似又要滴血,“您說,我來寫,可以嗎?”說話時,浮光躍入褚寂的眼睛,那裡變成了一片粼粼的海,此刻無風,平靜漲落著漫過被凍僵的人,如同春水流過隆冬的枯樹。有海鳥停駐。岑旻望著自己模糊的倒影,小幅度地點頭。“姓名。”“岑旻——‘秋為旻天’的旻。”“醒醒!哎醒醒!”岑旻嗆出幾口水,悠悠轉醒。渾身疼痛不已,但他顧不上去管...